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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夫之與永福水寨
● 劉家毅
王夫之(1619—1692),字而農(nóng),,號姜齋,、又號夕堂,明末清初湖廣衡州府衡陽縣(今湖南衡陽)人,。他自幼跟隨自己的父兄讀書,,青年時期積極參加反清起義,晚年隱居于石船山,,著書立傳,,世稱“王船山”“船山先生”。
作為一代名儒,,一個偉大的思想家,、哲學(xué)家,王夫之永生難忘的浴火重生之地卻是廣西永福,。
清順治十八年(1661年),,與王夫之生死與共的鄭氏亡故,勾起了王夫之對往事的回顧,,想起他與鄭氏成婚之初劫難接二連三,,夫妻二人“已旦夕作同死計矣”的情景,也因為《桂山哀雨》四詩已佚失的緣故,,他便寫下《辛丑續(xù)哀雨詩》四首并序來悼念亡妻:
庚寅冬,,余作《桂山哀雨詩》四詩。其時幽困永福水砦(寨),,不得南奔,,臥而絕食者四日,亡室乃與予謀間道歸楚,。顧自桂城潰陷,,霪雨六十日,不能取道,,已旦夕作同死計矣,,因苦吟以將南枝之戀,誦示亡室,,破涕相勉,。今茲病中,,搜讀舊稿,又值秋杪,,寒雨無極,,益增感悼,,重賦四章。余之所為悼亡者,十九以此,,子荊奉倩之悲,,余不任為,亡者亦不任受也,。
其一
寒天撲地濕云飛,,猶記余生雪窖歸。
泥濁水深天險道,,北羅南鳥地危機,。
同心雙骨埋荒草,有約三春就夕暉,。
檐溜漸疏雞唱急,,殘燈炷落損征衣。
其二
晴月嵐平北斗移,,挑燈長話桂山時,。
峒云侵夜偏飛雨,宿鳥驚寒不撿枝,。
天吝孤臣唯一死,,人拼病骨付三尸。
陰晴旦暮尋常極,,努力溯洄秋水湄,。
其三
羊腸虎穴屢經(jīng)過,老向孤峰對夢婆,。
他日憑收柴市骨,,此生已厭漆園歌。
藤花夜落寒塘影,,雁字云低野水波,。
樾館無人苔砌冷,桂山相較未愁多,。
其四
《桂山哀雨》四詩留,,讀向泉臺憶得不。
卞壺可容魂大笑,,王章不為死含愁,。
丹楓到冷心元赤,黃鞠雖晴命亦秋,。
韶月年年春日暖,,倡條冶葉漫當頭。
《辛丑續(xù)哀雨詩》及序文記敘了時年32歲的他因霪雨綿綿困居永福水寨并絕食4日的慘境,,記載了他于清順治七年(1650年)冬逃出桂林與永福水寨結(jié)下的這一段苦澀情緣,。
王夫之的青年時代,,正值明王朝衰落,清軍南侵,,全國各地反清抗清斗爭風(fēng)起云涌之際,,王夫之亦投身于如火如荼的抗清斗爭中。清順治五年(1648年),,王夫之與好友夏汝弼,、管嗣裘、僧性翰等人積極組織武裝力量,,抱著“思以頸血濺干凈土”的決心,,毅然在衡山方廣寺舉行武裝抗清起義。但由于他們均為書生,,缺乏武裝斗爭經(jīng)驗,,士兵又都是未經(jīng)訓(xùn)練的農(nóng)民,且是孤軍作戰(zhàn),,缺乏給養(yǎng),,故起兵不久便戰(zhàn)敗軍潰,導(dǎo)致方廣寺被焚,,管嗣裘家中老少全部遇難,,僧性翰受重傷。起義失敗后,,王夫之跟隨南明永歷政權(quán)到了廣東肇慶,,以求在永歷王朝中有所作為來實現(xiàn)抗清救國的理想。在肇慶,,王夫之經(jīng)褚胤錫推薦,,任永歷王朝翰林院庶吉士,并結(jié)識了瞿式耜,、金堡,、蒙正發(fā)等人。但不久王夫之就覺察永歷王朝內(nèi)部存在尖銳的黨派之爭及官員的腐朽不和,,于是他便離開肇慶到桂林投奔永歷王朝的宰相,、主張抗清的桂林留守瞿式耜,希望能協(xié)助瞿式耜大展抗清宏圖,。清順治七年(1650年)春,,他在桂林續(xù)娶了襄陽鄭儀珂之女鄭氏為妻。不久,,為了維護南明王朝的利益,,他懷著“以君為命,死生已爾”的激情,,應(yīng)瞿式耜引薦,,去梧州就任永歷王朝行人司行人職務(wù),幻想憑借一官半職向最高統(tǒng)治者“匍伏泣奏”,,團結(jié)抗敵,。但是,此時的永歷王朝內(nèi)部因黨派之爭已發(fā)生嚴重分裂,,黨爭中吳黨得勢,,楚黨失寵。為援救楚黨,,王夫之與董云驤給永歷帝上疏,,謂“大臣進退有禮,請權(quán)允輔臣之去,,勿使再中奸毒,,重辱國而灰天下心”。被永歷帝以王夫之“職非言官”為由嚴詞加以指責(zé),。佞臣魯可藻又奏請逮治王夫之,,以致王夫之“憤激咯血”。再加上為營救金堡,,王夫之接連3次上書參劾權(quán)臣王化澄等人結(jié)奸亂國,,殘害忠良,被以“謀反”罪名誣陷,,關(guān)入大獄,,幾乎被殺,幸有農(nóng)民軍將領(lǐng),、“忠貞營”的統(tǒng)帥高必正極力營救,,才免遭毒手。
“以君為命”的王夫之險遭不幸,,只好把一腔抗清救國的熱情寄托在瞿式耜身上,。當年七月,王夫之滿含悲憤,,由梧州經(jīng)平樂再次回到桂林投靠瞿式耜,。這年秋季,清兵在孔有德率領(lǐng)下大舉南下,,進逼桂林,。由于孤軍無援,瞿式耜和張同敞等雖堅守桂林,,終因勢弱而被清兵破城,,瞿式耜、張同敞被俘,,寧死不降清而被殺害,,王夫之則在戰(zhàn)亂中攜妻子鄭氏和侄子王敉及數(shù)名南明官員倉皇逃出桂林城,,想南奔追隨逃往南寧的永歷朝廷,但在中途至永福蘇橋時便棄船登岸,,不再順水路南奔,。適逢連續(xù)兩個月的綿綿霪雨,在猶猶豫豫中,,王夫之一行到了永福水寨,,因泥濁水深而受阻被困,既無法行動,,又走投無路,,“臥而絕食者四日”,后深感大勢已去,,在妻子鄭氏的建議下,,決定回湖南老家。
永??h城北距桂林城50公里,,是桂林下柳州的中間站。從桂林南下,,有水路順漓江下達梧州,;若從桂林順水路下柳州則在良豐江入漓江處溯流入溝通漓江、柳江的相思埭(亦稱南陡河,、桂柳運河)至蘇橋,、過永福下柳州。水寨,,今屬永??h蘇橋鎮(zhèn)石門村,在蘇橋鎮(zhèn)西面約5公里,,于明初建村,,村背倚大山,前為平地,,距永??h城10公里左右,一條小溪繞村而流,,故名水寨,。據(jù)《永福縣志》記載,,明嘉靖元年(1522年)永??h人口有1987戶,15098人,可見當時是多么地廣人稀,。小小的水寨一下聚集那么多逃難之人,,加之戰(zhàn)亂和天氣原因,物質(zhì)匱乏就成為必然,。在兩個月的霪雨中,,王夫之苦苦地等待轉(zhuǎn)機,當隨身攜帶的食物及小村莊周邊的食物均被消耗殆盡時,,“臥而絕食者四日”就是情理當中的事情,不再南奔也就成為了必然,。
至于王夫之和夫人只能考慮“間道歸楚”,,那是因為從桂林往湖南的湘桂大道已經(jīng)布滿清兵,王夫之等不可能自投羅網(wǎng)而走此路線,。水寨間道往北,,則是理論上和實際上的最近歸楚途徑。王夫之等很可能從水寨北徙,,翻過九鳳尾坳,,下至永福西江,沿西江岸邊永福通永寧州(今永??h百壽鎮(zhèn))之便道,,上行至永寧州與龍勝交界的今永福龍江鄉(xiāng)境,再翻山入龍勝出湖南城步歸楚,。曾經(jīng)有人估計,,在永福境內(nèi)有近百公里山路,穿越龍勝縣境亦有百多公里山路,。這一帶是越城嶺及其支脈天平山山區(qū),,一路上山高路陡,泥濁水深,,需歷經(jīng)千辛萬苦,,“羊腸虎穴屢經(jīng)過”。
幾經(jīng)周折,,他們于清順治八年(1651年)輾轉(zhuǎn)回到湖南,,王夫之先是為躲避清兵的追捕改換姓名、改裝服飾東遷西徙,,以少數(shù)民族面目隱居在湘西的苗瑤山洞里,,直到清康熙八年(1669年)才回到衡陽,在荒巖絕壑的石船山麓定居下來,。
從此以后,,王夫之在極端艱苦的環(huán)境下著書立說,宣揚進步哲理以激勵民族氣節(jié),。雖然再沒有在軍事上參與抗清斗爭,,但他在政治上的斗爭方式仍然是尖銳有力的,,他的哲學(xué)著作及其他進步學(xué)說,對當時的抗清斗爭和后世進步思潮的發(fā)展,, 都有著巨大的影響,。
對于桂林至永福特別是幽困水寨這段劫后余生的經(jīng)歷,王夫之沒齒難忘,。在這一時期,,他認識了瞿式耜等人,他們忠于朝廷,,戰(zhàn)斗到生命最后一息的英雄氣概,,讓他記憶深刻,受用終身,,既是他愛國思想形成的一個源頭之一,,又是他一生政治實踐、思想成長的一個重要推力,。此外,,他還收獲了影響他一生的愛情。妻子鄭氏可謂出身于“書香豪門”,,據(jù)《王夫之年譜》所載:“孺人,,襄陽吏部尚書鳴峴先生諱繼之之曾侄孫女,云南通判諱續(xù)之之曾孫女也,。祖諱抱洵,,以貢授知州。父諱儀珂,,郡文學(xué),。母高氏,光祿公諱達女,。孺人年十八,,以庚寅歲歸先君子于桂林?!编嵤下敾葙t淑,,知書達理,極有主見,,在幽困水寨時,,不僅能與王夫之生死相依,“破涕相勉”,,還能夠主動與王夫之商量如何返回湖南,。鄭氏不僅僅是王夫之的生活伴侶,還是文學(xué)伴侶、思想伴侶,。王夫之在自撰的《遺命墓銘》上寫道:“有明遺臣行人王夫之字而農(nóng)葬于此,,其左側(cè)繼配襄陽鄭氏之所附也……”連死后都要葬在鄭氏墓旁,可見鄭氏在他心中之重,。文